第六十一章 问心之路

乌篷船的船头，终于在一阵轻微的颠簸中，抵上了那片黑色滩涂。
靠岸了。
没有想象中的欢呼与解脱，幸存下来的天选者们，一个个踉踉跄跄地走下那艘承载了无尽恐惧的渡船。

每个人的脸上，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麻木，以及那深入骨髓的疲惫。
忘川河上的那场风波，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底牌与心力。
高卢国的炼金术士尼古拉斯，脸色惨白如纸。
他那身原本一丝不苟的燕尾礼服，此刻早已被河水浸透，沾满了污泥，胸前那枚替死的家族炼金护符更是化为飞灰。
鹰酱国的神父迈古尔，则紧紧握着那只已经布满蛛网般裂纹的银质圣物盒，眼神空洞。
他们，以及其他几位侥幸存活下来的选手，都如同斗败的公鸡，垂头丧气。
唯有两人，是例外。
江澈与苏晓。
江澈依旧是一身简单的休闲服，除了额头上因为持续敲击船身而渗出的几丝细密汗珠，整个人气息平稳，眼神清澈如初。
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顶级战士都精神崩溃的生死考验，对他而言，不过是一场略显颠簸的渡河之旅。
而他身旁的苏晓，虽然脸色也有些苍白，但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漂亮眼眸中，却再无半分之前的惊慌与恐惧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。
只要能站定在这个男人的身后，仿佛再大的风浪，也无法撼动她分毫。
这种极致的从容与极致的狼狈，所形成的鲜明对比，如同一根根无形的尖刺，狠狠地扎进了其他几位大国选手的心里，让他们感到一阵火辣辣的难堪。
就在众人心思各异，或检查伤势，或警惕四周之时，前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雾气，竟无声无息地，缓缓向两侧散开。
一条由青石板铺就蜿蜒向上的山路，出现在了众人面前。
路的尽头，在雾气的缭绕下，隐约可见一座古朴的建筑轮廓，飞檐翘角，在阴沉的天色下，像一头蛰伏于山巅的洪荒巨兽，静静地等待着祭品的到来。
那，应该就是此行的终点——义庄。
然而，就在山路的起点处，所有人的脚步，都猛地停了下来。
只见路边，不知何时，出现了三座半人高的方形石台。
石台不知由何种岩石打造，通体呈现出一种青灰色，表面布满了被岁月侵蚀的斑驳苔痕，散发着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古老的气息。
三座石台之上，分别用一种古朴粗犷的刀法，雕刻着三种在华夏祭祀文化中最常见，也最顶级的牲畜图样——牛、羊、猪。
这三座石台的出现，瞬间让气氛变得无比诡异。
与此同时，那冰冷的机械音，再次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，带来了抵达义庄前，最后的规则：
【三牲开道，问心无愧，方可前行。】
【请献上你的“心头肉”。】
“心头肉？！”
这三个字，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！
他们刚刚才在奈何桥上，被迫舍弃了自己最珍视的保命之物。
现在，这条通往终点的最后一段路，竟然还要他们献出“心头肉”？
这到底是要他们的血肉，还是要他们的灵魂？！
“该死！这到底是什么意思？！”
高卢国的炼金术士尼古拉斯，捂着剧痛的胸口，咬牙切齿地低吼道。

作为一名严谨的炼金术士，他本能地排斥这种模糊不清、充满歧义的规则。
在他看来，任何规则都应有其严密的逻辑闭环，而这种模棱两可的词汇，本身就是一种低级的陷阱。
但尼古拉斯还是陷入到了沉思当中。
很快，他眼中就闪过一丝了然，随即又被一种属于顶尖学者的傲慢所取代。
“情感？记忆？原来如此……又是这种故弄玄虚的唯心主义把戏。”
他冷笑一声，眼神中充满了不屑。
在他看来，只要是“存在”的，无论是物质还是情感，都必然有其能量形态。
而只要有能量形态，他，就能用炼金术进行模拟，甚至……创造！
他要用绝对的理性，来破解这可笑的东方迷信！
他拖着受伤的身体，挣扎着走到那三座石台前，从怀中一个由空间宝石打造的储物匣里，取出了一块纯净无瑕的贤者水晶。
将水晶托在掌心，另一只手则按在自己的胸口，双目紧闭，口中开始用古老的拉丁语，念诵起一段极为复杂的炼成咒文。
随着他的念诵，一缕缕淡金色的光芒，从他的胸口处被缓缓抽出，然后如同飞蛾扑火般，尽数注入到那块水晶之中。
那是他对自己一生中最珍贵的一段记忆——在他三十岁生日那天，第一次成功炼成传说中的“贤者之石”时的那份狂喜与骄傲。
他试图用炼金术，将这份足以支撑他走上学术巅峰的情感记忆，从灵魂中剥离、提纯，最终固化成一枚足以以假乱真的“情感结晶”，以此来蒙混过关。
水晶的光芒，越来越盛，几乎要将周围的阴沉都驱散。
然而，就在他即将完成炼成的最后一刻，异变陡生！
那三座一直沉寂无声的石台，竟毫无征兆地，同时爆发出了一股充满了死寂与嘲讽气息的能量！
那股气息，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，狠狠地拍在了尼古拉斯的身上！
“噗——！”
尼古拉斯的身体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，整个人再次倒飞了出去，在空中喷出了一道比之前更加浓郁的血箭！
他手中那枚即将成型的“情感结晶”，也在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，“砰”的一声，彻底化为了齑粉！
“不……为什么？！”
他重重地摔在地上，眼中充满了科学家信仰崩塌时的茫然与疯狂，“我的炼成阵没有错……能量守恒定律不可能被打破……为什么会失败？！”
规则，用最残酷的方式，给了他答案。
【投机取巧，心不诚。】
第一次尝试，以惨败告终。
队伍里，鹰酱国的神父迈古尔，看着尼古拉斯凄惨的下场，眼中闪过一丝不屑。
“愚蠢的炼金术士，试图用凡人的技巧，去欺骗神灵的考验，何其傲慢。”
在他看来，这“问心无愧”四个字，与他所信奉的教义中的“忏悔”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。
这，是神给予罪人洗刷灵魂的机会！
他整理了一下那身早已破烂不堪的圣袍，走到石台前，脸上带着一种狂信徒特有的虔诚，高举起手中那只濒临破碎的圣物盒，开始大声地忏悔起来。
“我主，我忏悔！我忏悔我的傲慢，我忏悔我的贪婪，我忏悔我在战场上夺走过敌人的生命……我忏悔我曾在饥饿时，偷食过邻居家的面包……”
他的声音洪亮而富有感染力，从国家大义到鸡毛蒜皮，仿佛真的在与天上的神明对话，将自己一生所有的罪过都剖析得淋漓尽致。
然而，他忏悔了足足五分钟，声泪俱下。
那三座石台，却依旧冰冷如初，纹丝不动，连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没有。
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独角戏。
第二次尝试，再次失败。
幸存者们，彻底陷入了绝望。
连舍弃最珍贵的情感和忏悔所有的罪过都无效，那这所谓的“心头肉”，到底是什么？
难道，真的要他们亲手剜出自己的心脏吗？
就在这片足以吞噬一切希望的死寂之中，一个平静的声音，打破了僵局。
“他们都错了。”
是江澈。
他看着那三座古朴的石台，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焦急与迷茫的苏晓，平静地开口了。
“错得离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