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途中！此心安处！

“呜——！哐当！哐当！哐当……”
伴随着一声悠长而嘶哑的汽笛，老旧的绿皮火车，如同一条疲惫的钢铁巨龙，缓缓地、笨重地驶离了站台。
“快！车要开了！”
林卫东一只手提着两个沉重的行李，另一只手紧紧地牵着陈梦瑶，在月台上人群的缝隙中，奋力地向前冲刺。
两人几乎是在车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秒，才被好心的列车员连拉带拽地弄上了车。
“呼……呼……”
车门在身后“砰”的一声关上，隔绝了站台上的喧嚣。
两人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虽然狼狈不堪，但当他们看到彼此那因为奔跑而涨红的脸颊时，却都忍不住相视一笑，眼中没有丝毫的疲惫与狼狈，只有奔赴新生的兴奋与喜悦。
车厢里的景象，堪称壮观。
过道、座位底下、行李架上，都挤满了人。
浓重的汗味、劣质烟草的辛辣味、食物发酵的酸味，混合着从窗缝里钻进来的、呛人的煤烟味，形成了一股独属于这个年代的、令人窒息的复杂气味。
林卫东下意识地将陈梦瑶往自己怀里拉了拉，用自己的身体，为她隔开周围拥挤的人潮和不怀好意的视线，为她撑起了一片小小的、安全的空间。
陈梦瑶顺从地靠着他，鼻尖萦绕着的，不再是周围浑浊的气味，而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、令人心安的皂角清香。
在这拥挤不堪、颠簸摇晃的车厢里，两人却丝毫感觉不到狼狈。他们从帆布包里，小心翼翼地展开了一张已经有些卷边的全国地图。
就着从车窗透进来的、昏暗的灯光，开始比划起来。
他们的眼中，闪烁着比窗外星辰还要明亮的光。
“你看，我们现在在这里。”
陈梦瑶纤细的手指，点在了地图上的一个小点。
“按照火车的速度，大概三天后，就能到广州了。”
“我爸之前在信里跟我说过，广州的清平市场，是现在南方最大的山货海产集散地。”
“只要有货，就不愁卖。”
“尤其是……你带的那些海参。”
她神秘地凑到林卫东耳边，压低了声音，悄悄伸出了三根白皙如玉的手指。
林卫东的瞳孔，猛地一缩。
“三百块……一斤？”
他用气声问道，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。
陈梦瑶重重地点了点头，眼中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芒。
三百块！
在这个普通工人月薪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，这是何等的天文数字！
林卫东粗略地估算了一下，自己带来的那些极品干海参，加上那些干鲍，全部出手的话，至少能赚上几千块！
这笔钱，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家庭，瞬间跻身“万元户”的行列！
时代的红利，果然恐怖如斯！
真的就是只要你敢想敢干，弯下腰去，满地都能捞到黄金！
有了这笔启动资金，他脑海中的那个商业帝国雏形，便有了最坚实的地基！
……
深夜，火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，短暂停靠。
冰冷的夜风，从打开的车门灌了进来，稍稍吹散了车厢里的沉闷。
林卫东和陈梦瑶挤到车门口，借着站台上那盏昏黄的、忽明忽暗的灯光，啃着临行前王大婶送的、已经变得干硬的窝窝头。
吃着吃着，陈梦瑶的动作，突然慢了下来。
她看着身旁男人的侧脸，那张年轻的脸上，本该是朝气蓬勃，却总是在不经意间，流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、深沉的沧桑。
“卫东...”
她轻声开口。
“你以前……是不是过得很苦？”
林卫东啃着窝窝头的动作，猛地一僵。
他转过头，对上了她那双盛满了关切与担忧的眸子。
陈梦瑶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，垂下了眼帘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一片浅浅的阴影。
她小声地补充道...
“你……你偶尔看我的时候，那眼神……很奇怪。”
“就像在看一样失而复得了很久很久的东西。”
“很珍惜，又……很怕它再次消失。”
“可能……是我的错觉吧？”
她的话，如同一把钥匙，瞬间打开了林卫东心中那道尘封了两世的闸门。
苦？
何止是苦！
那是一段被最亲近的人背叛，替罪入狱二十年，在冰冷的铁窗里被人活生生打断左腿。
出狱后被家人嫌弃、扫地出门，最终在贫病交加中，孤独地、凄惨地死在雨夜的绝望人生！
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与不甘，即便是重活一世，也依旧会在午夜梦回时，让他惊出一身冷汗。
而眼前的她，就是他那灰暗绝望的前世里，唯一的一束光。
正是因为她的出现，才引发了后续的一切，才有了他命运的转折。
所以，当他再次看到她时，那种失而复得的珍视，那种害怕一切都只是梦境的恐惧，便会不受控制地从眼神中流露出来。
他没想到，她竟是如此的敏感与细腻。
这些话，他无法对她说。
重生这种事，太过匪夷所思，只会让她把自己当成疯子。
林卫东沉默了片刻，最终只是摇了摇头，脸上挤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。
“没事，都过去了。”
一句都过去了，便将那二十年的血与泪，尽数掩藏。
陈梦瑶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，心中却是一疼。
她知道，他不想说，那便一定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。
她没有再追问。
只是默默地、鼓足了勇气，伸出手，轻轻地握住了他那只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大手。
她的掌心，温热而柔软。
“没关系。”
她抬起头，迎着他的目光，眼神无比坚定。
“以后，有我在。”
“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...屈了。”
这句话，如同最温暖的春风，瞬间吹散了林卫东心中积攒了两辈子的阴霾。
他反手，也紧紧地握住了她。
在火车再次启动时那“哐当哐当”的轰鸣声里，他凝视着她的眼睛，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，轻声许下了一个男人的承诺。
“等我们在南方站稳脚跟，我一定……给你一个家。”
“家”这个字，对于漂泊不定的他们而言，有着千钧之重。
陈梦瑶的眼眶，瞬间就红了。
她重重地点了点头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，一下子把脸埋进了他的肩头，肩膀微微耸动着。
林卫东没有再说话，只是静静地，任由她靠着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陈梦瑶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。
她猛地从他肩头抬起脸，脸颊已经烫得惊人。
在这个男女之间授受不亲的年代，她刚才的举动，已是骇人听闻的大胆。
从小到大，她还从未与任何一个男人，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！
她慌乱地向旁边挪了挪，与林卫-东拉开了一点距离，低着头，不敢再看他，一颗心却依旧如同小鹿乱撞。
看着她这副娇羞可爱的模样，林卫东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宁。
前路或许依旧坎坷，未来或许依旧充满未知。
但只要有她在身边，此心，便安。